谈吃的文章,在许多人眼中不过是闲适之作,随便写写就可以。然倘无长久积淀和深厚功底,想在吃方面谈得精彩入味绝不可能。梁实秋先生自谓并不擅长烹调,但他的《雅舍谈吃》却用心去感受各种食物。心到了,视觉、嗅觉、触觉、听觉才会变得敏感,相互之间才会交互融通。用听觉来感受饮食,同样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体验。

梁先生回忆当年北平干果子铺门外翻炒栗子的情景时,这样写道:“烟煤的黑烟扩散,哗啦哗啦的翻炒声,间或有栗子的爆炸声,织成一片好热闹的晚秋初冬的景致。”这段文字绘声绘色,动静结合,丰富的感觉元素唤起读者的认知和想象,让人犹如身临其境。

炒制食物发出声响本属寻常,而吃东西的时候弄出动静、引人侧耳,那就不一样了。《雅舍谈吃》里邻人吃炸酱面的场景写得活灵活现:“墙那边经常有几十口子在院子里进膳,我可以清晰地听到‘呼噜,呼噜,呼——噜’的声响,然后是‘咔嚓’一声。他们是在吃炸酱面,于猛吸面条之后咬一口生蒜瓣。”通过对轻重缓急不同声音的描述,作出准确判断,仿佛亲眼所见,实乃隔墙之耳,读来饶有趣味,不禁心向往之。

吃面咬蒜的声音具有一定的辨识度,且平时习以为常,烧饼夹油条也一样,中国许多地区都流行这种吃法。烧饼中有一种叫螺蛳转儿,油条中有一种叫麻花儿。螺蛳转儿夹麻花儿可谓标准配置,但在梁实秋看来却是“一绝”。“扳开螺蛳转儿,夹进麻花儿,用手一按,咔吱一声麻花儿碎了,这一声响就很有意思,如今我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。”在这里,梁先生津津乐道的并非食物的味道,而是那脆蹦蹦的很有意思的“咔吱”一声响。

吃饭时发出的声响,其实也是吃相的一部分。据说餐桌礼仪上有“喝汤而不准吮吸出声”的规矩,梁先生对此并不反对,但他又认为中国菜则不一样,“若是喝一口我们的所谓‘天下第一菜’口蘑锅巴汤而不出一点声音,岂不强人所难?”由此观之,若要求任何场合吃任何东西,都必须紧咬牙关、强忍咽喉而不发出一点声响,那也是一种不近人情的规矩。举例来说,吃爆双脆,鸡胗和羊肚本就应该韧中带脆,“咀嚼之际自己都能听到咯吱咯吱地响”,若听不到这声音,这道菜恐怕就名不副实了。再如,喝腊八粥要“稀里呼噜”那才叫尽兴;北方的劳作人民吃冻豆腐粉丝熬白菜,“稀里呼噜”地猛吃猛喝,方能在无拘无束中显示自食其力的坦荡和快乐。

察色知味,闻声识香。听听朵颐大嚼的声音,会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,若诉诸文字也会引起别人强烈的共鸣。《雅舍谈吃》描写真实生动、鲜明准确,故能摹其声,传其神。在梁实秋先生这儿,评价饮食的标准,除了色、香、味、形、意之外,似乎还应当加上“声”这一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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