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○ 郑其产
01
这件事还得从头说起。1980年春夏之交,我在联荣大队工作,同时也是公社广播站和县人民广播电台的业余通讯员。通常情况下,写好稿件后,我会一份寄县广播电台,一份送公社广播站自办节目中播出。
一天,我送完稿子从公社二楼广播室下来,顺便到一楼夏文书的办公室转转,他就是后来的夏掌财镇长。他正忙于整理地名普查的相关资料。原来,文革前许多带有地方特色和人文历史典故的老地名,在十年浩劫中被改得面目全非。诸如红旗街、文革路、向阳村、反修桥等类型的地名比比皆是,出现许多重名,混淆不清。这给地方政府和人民群众带来许多不便,认识模糊,有时既要写新地名,又得写上老地名,人家才能领会。所以上级相关部门组织开展地名普查工作,以期拨乱反正,尽量恢复群众耳熟能详的老地名,方便相关部门和人民群众。我们公社当时这种情况相对较好,但也在积极调查。再说夏文书见到我进来,就放下手中的活笑着说:“秀才来了,帮帮忙,你是联荣的,知不知道闲林埠的名称是怎么来的?” 接着又说:“闲林埠的‘埠’字好理解,北面是河港,有船埠头。就是‘闲林’两个字应该怎么解释,有什么来历。问了不少人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。”由于我就住在闲林埠近旁的石灰弄口,与福严寺旧址同一地界,所以对闲林埠的情况比较熟悉,平时在与古稀老人的闲谈中,对闲林埠过往的历史状况有所了解。于是我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,和盘托出,并讲述了自己的见解。夏文书见我知道的较多,说的也有一定道理,干脆把这一任务交给了我。
回到村里,我就先把自己以前了解的情况进行了一番梳理,然后找我家邻近的三位老人进行核实和详细动问,三人中,施步芳先生年龄最大,是一位饱学之士,曾经教过私塾,能书善画,博闻详记;另一位施巨增老人早年做过道士,通晓古今,见多识广;还有我家对面的陈根生老人,从他父亲起就管过我们队后面那一大片柴山,上面曾经有许多杭州显赫人家的古代墓葬,所以也叫杭州山。他对闲林的山川地理状况知道得较多。
当时,联升大队(现为闲林村)的几位放牛老人,经常赶着牛经过我家门前,到洞山锅潭放牧,一来二去,我也和他们熟悉了。他们之中不乏文化人,如今见我请教动问,自然悉心相告。当年曾经当过闲林小学堂校长的张国桢老人,还和我说起了闲林老十景的典故。
02
经过几天拜访,我开始着手撰写文章。确实,据这些老人从前人口中得来的口口相传的回忆,闲林埠早年就是一个远近闻名的风景胜地,人文荟萃,历史悠久,我归纳一下有以下几个方面为证:
一是闲林埠周边群山。诸如营盘山、庙山、屏风山、洞山、大小鸡笼山,早年都是茂林修竹,苍翠馥郁,古木参天,浓荫如盖。石灰弄口一带,都是两人合抱的大松树,高级社挑水库时,还在泥土底下掘出小饭桶一样粗的油松(松树根,劈开可点燃照明)。东家坞、鸡笼山、朱家坞、营盘山南麓等坞底沟壑之中,长年泉水淙淙、汩汩流淌,周边鸟语花香,自然风光极佳。闲林老十景的传说均可作为佐证。
二是集镇周边方寸之地,寺庙庵堂众多。东有圣堂庙、永静庵、水月庵,南有天曹庙、福严禅寺,西有来山庙,北有落山庙,中间还有关帝庙。有的规模还十分宏大,像福严寺的钟声就可传到十数里外,古树名寺交相辉映,有福严晚钟之称。周边前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,摩肩接踵、络绎不绝。
三是由于闲林风光旖旎,环境优雅,交通方便,一些文人雅士喜到此游山玩水,说古论今。在浓荫如盖的大树下,踏着方步,悠然自得,吟诗作画,附庸风雅。更有一些本地甚至外省籍的达官贵人、封建士大夫,致仕回乡,爱闲林环境清幽,在这里卜居养老,过着悠闲的生活。据石灰弄口施老先生说,最早卜居闲林的大官当数二张,一是隋末唐初的张士衡,原籍河北乐寿,曾在隋大业年间为余杭县令,正史亦有记载。他为官清廉,又是一位儒学大师,因不满隋炀帝的腐朽残暴,辞官不做。其时中原、北方地带,正处于“六十四家反王、七十二处烟尘”的战乱之中,因而他就在闲林松苞竹茂、古木参天、风景优雅的龙蹯山脚隐居,闲处林下开课讲学。离屋不远,就是他亲自主持开掘过的运河支流闲林港始端龙舌嘴,俗称埠头。这里水面比较宽阔,波光潋滟。
任期间,他为开掘、治理运河曾多次走访,并在潭边建有一座轩榭,所以如今在此讲学分外亲切,乐不知倦。因为已习惯于南方闲居林下温馨的恬淡生活,所以他也不想再回故里。
但几年后战乱平息,唐朝建立,河晏海清。河北老家的弟弟却派人传来噩耗,父亲因染上时疫病亡,按祖例张士衡当即决定回老家为父丁忧。据说他走时留下一章姓小妾,该女出身闲林一大户人家,本是他的学生,能诗善画,心思缜密。她敬仰先生才识,爱慕不已,父母只得遂她所愿,当时已身怀六甲,因害怕舟车劳顿,没有随行,在娘家安心待产。
张士衡在老家丁忧期间,不忘讲学,士子贾公彦、李玄植皆为其学生,燕王李灵夔亦拜他为师。东宫太子李承乾慕名将他聘来京城,谒见父皇唐太宗李世民。太宗授其官为朝散大夫、崇贤馆学士。
张士衡辅佐太子李承乾,传授儒家学识,学习帝王之道。但太子一意孤行不听劝告,拉党结派,有违圣训,终被太宗废黜。受太子李承乾牵连,张士衡也被降职,他也再无意仕途,干脆写了辞呈,告老还乡。他不想再在家乡讲学,心中念着余杭,乃举家回到闲林隐居,并与章女及幼子团聚,在此继续讲学度过余生。因其后来为人处事十分低调,故史料未见记载。但在闲林读书人当中,有着不少他的传说,据说“闲林”这个名字,也是他和其学生叫出来的。后来在张士衡讲学住过的龙蹯山脚,也确有张姓和章姓两大家族,延续了好几个朝代。而且闲林埠北面龙舌嘴附近水面,也因而名为张家潭。
施老先生接着又说,第二个张姓大官是北宋末年的张邦昌,也是河北人。康王定都杭州时,他亦在闲林定居,据说在如今永乐新村一带,家世显赫。但因他是一个主和派,又是曾一度投降金人的大奸臣,反复无常,为世人所不齿。《说岳全传》中也有他的故事。张邦昌后来结局不好,名声很臭,因而很少有人愿意提到他。
闲林文化历史底蕴深厚,砖雕门楼的浮雕栩栩如生,人文历史的古迹比比皆是。清朝时抢救保全“四库全书”的丁丙、丁申兄弟,亦经常偷闲到闲林游乐,与世居在此的盛德峰、盛起父子交往频繁,常常在林边大树下,设桌小饮,诗酒唱和,醉卧林中竹榻,好不快哉。兄弟俩死后亦归葬在闲林联荣村棠岭。
03
通过以上几个方面的综合,闲林地名的由来也就呼之欲出。经过再次梳理,我在文中总结概括出以下一段话:
“相传晋隋年间,此处就为闻名遐迩的风景胜地,古木参天,庙宇轩昂,泉鸣幽壑,绿竹掩映。一些封建士大夫退职回乡,闲居林下,修身养性,‘闲林’即取其意而来。”
当时因张士衡一说还缺乏印证,因此我在文中以“封建士大夫”泛指。文章完成后,我交给夏文书,大家对我文中关于闲林由来的概括和相关论述,比较认可。当时对于闲林埠还有一个比较传统的说法,与老余杭有点关联。说的是有一年余杭通济大桥下,出现一个蛟洞,洪水暴发,县官跳水救灾被洪水冲走,他的一顶乌纱帽冲至闲林河埠头,故后人直接将此地简称“埠头”。这其实是为了纪念东汉熹平年间,余杭县令陈浑开辟南湖治理洪水的功绩,是一个流传已久的民间传说。余杭、留下和闲林埠都建有天曹庙,闲林埠的天曹庙旁,还有一口命名“陈公”的井,水量丰富、水质清冽,都是为了纪念这位亲民爱民的好县令。该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被改作粮库,后又在原址建造闲林埠钼铁矿教育楼。
但大家认为,这只能说明“埠头”的来历,“闲林”两字仍然费解,如果把这两个传说结合在一起,就顺理成章了。
一年多后,我亦调入镇工办,1983年底又调到广播电视站,担任站长和报道员,有关宣传的事情就多了。后来夏文书升任闲林镇镇长,镇政府白希奎同志负责城建工作,需要这方面的内容,他和我是联荣村石灰弄口的邻居。一次,他向我详细问起闲林地名来源的说法,我就把那次地名普查调查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他,他也向我说起他了解到的有关张士衡的传说,与我所了解的大致相同。之后他到县里查资料,并从多方面寻找证据,证实张士衡不仅在老余杭当过县令,为官清廉,颇有政绩,还了解到张士衡辞官卜居闲林的许多轶事,掌握了较为翔实的资料,有关张士衡的传说和典故终于有了历史的佐证。此后,经大家商量,前面那段话改成:
“相传晋隋年间,此处就为闻名遐迩的风景胜地,古木参天 ,庙宇轩昂,泉鸣幽壑,绿竹掩映。隋末唐初,余杭县令张士衡告老还乡,闲居林下,修身养性,‘闲林’即取其意而来。”
此后,张士衡的形象也就走进了闲林往昔尘封的历史。有关闲林名称的来源也有了历史定论,见诸于政府相关文件和报端,也写入了《余杭区镇乡街道简志》。现在一晃四十年过去了,这一论述得到进一步完善和社会各界普遍认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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